真实历史上的琅琊王氏
元宵节过完了,三月开工了,章子怡初次尝试的大型电视连续剧《上阳赋》还在更新。即便这部剧的剪辑、美术和摄影都表现出了电影级的质感,却反响平平。
大女主的主线剧情当下看来显得陈旧,但《上阳赋》中司马氏、王氏、谢氏三家的设定,则借鉴了两晋时期真实的历史背景。
“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”。今天,让我们跟随著名文史学家程章灿老师的文字,探寻“旧时王谢”的故事。
其实,王、谢子弟在这里定居以前,乌衣巷的名称早就有了。它在秦淮河的南岸,三国时代是东吴禁军驻扎之地,禁军官兵身着黑色军服,民间就称此地为乌衣营。晋室南渡以后,王、谢二族择居于此,人杰地灵,原先不起眼的乌衣巷越来越引人注目,名声也越叫越响了。
在过江之前,琅琊王氏已经是一股不可小看的政治势力。大孝子王祥、大名鼎鼎的中朝名士王戎、王衍,都出自琅琊王家。后来在东晋政坛上举足轻重的王导、王敦等人,也已经登上政治舞台。永嘉元年(307),八王之乱刚刚结束,五胡之乱迫在眉睫,元气大伤的司马氏政权,注定凶多吉少。就在这一年,王氏家族的代表王衍和东海王司马越等人定计,派琅琊王司马睿移镇建业,狡兔三窟,为司马氏政权留一条退路。这是关系王室存亡乃至中国文化兴衰的千秋大计,王旷、王敦、王导三人都曾积极参与出谋划策。琅琊王司马睿由下邳移镇建业,王敦、王导等人也按计划先后南渡,成为司马睿的僚佐和谋士。田余庆在《东晋门阀政治》中详细分析了其间的利害关系。渡江南下,王氏家族最早,而且是有计划、有步骤、有心理准备的,这与其他南渡世族大不相同。当其他世族仓皇南渡时,他们已然经过一段适应期了。在延续司马氏政权、保存江左文化命脉方面,王氏家族特别是王导能有不俗的作为,这点心理准备太重要了。
乌衣晚照北方世族经过千里颠簸,惊惶狼狈,来到建业之时,早已身心疲惫,心理落差与生活上的种种不适应可想而知。即使晋元帝,也不免像《世说新语·言语》中所记,感叹“寄人国土,心常怀惭”。每当春秋佳日,北来的士人们常常集聚于城南的新亭,坐在草地上饮宴。望着与故都洛阳相似的金陵山川地形,想到这一场倏忽而至的沧桑巨变,唏嘘不已:“风景不殊,正自有山河之异!”在座的人听了,个个悲感交集,都说不出话来,彼此相对落泪。只有王导严肃起来,大声说道:“此时此刻,正需要我们齐心协力,辅佐王室,克复神州,怎么能这样楚囚相对?”话是这么说,克复神州谈何容易,王导心里未必不清楚。他更知道,当此狂澜既倒之时,如果不能振作士气,凝聚民心,再卧薪尝胆、苦心经营,也没有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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别人还在为颠沛流离痛不欲生,痛心疾首,王导已经镇定下来,胸有成竹,做好了在江南扎根的“本土化”准备了。他是一个有大局意识、有政治远见的人。为了在江南尽快树立琅琊王司马睿的威信,他煞费苦心,设计了一个仪式:三月三日是传统的修禊日,他和王敦以及另一些南渡名流,恭恭谨谨地簇拥着司马睿出城,那些通常被称为“吴姓”的南方本地世族的头面人物纪瞻、顾荣见了,也不能不肃然起敬。王导说服晋元帝对吴姓世族恩威并用,笼络、利用这些本地势力,为政权在江南立足打下根基。
很久以来,南北世族间就有一些解不开的疙瘩。几十年前,南北双方还互为敌国,南方战败后,南人不免沦为二等公民,而今北人居然流落到了南方。但北方世族一向瞧不起南方世族,对陆机兄弟那样的隽彦才士,也敢公然蔑视。在早期的南北世族关系中,贯穿着一个象征物,那就是北方的食物酪。据说陆机第一次到洛阳拜见王武子时,王武子指着羊酪对陆机说:“你们江东有什么东西比得上这个?”骄傲的陆机也不客气,当即回答江东“有千里莼羹,但未下盐豉耳”。王武子的话,将北方世族那种居高临下、妄自尊大的姿态,表现得活灵活现。曾几何时,时空轮换,物是人非。渡江以后,有一次,王导也请出身吴郡陆氏的陆玩品尝羊酪。陆玩作为属下,碍于尊卑礼节,不得不勉强吃下去。回家后,他越想越不是滋味,心里很不舒服,有一种被人捉弄的感觉。第二天,他写了一封短信,发泄心中的怨气:“昨天酪吃得多了一些,整夜难过。我是南方人,这次几乎被北方佬害死。”
王导虑事周到,初到南土,更没有必要对陆氏摆出倨傲的姿态,请吃羊酪倒可能是出于美味共享的一番好意,推己及人,没想到好心没好报。王导知道,这时候不能发作,也不应该发作。在这国家危急存亡之秋,他需要与吴姓世族搞好关系,需要纡尊降贵,放下架子。他主动向陆玩提出缔结儿女亲家,希望通过婚姻结成政治联盟,不料,对方断然拒绝,还说什么“薰莸不同器”,不能“乱伦”。这些话很不中听,还颇有挑衅意味,可是,王导并没有放在心上,更没有忌恨。
当时,王导的政治声望如日中天,连元帝司马睿也尊他为“仲父”,还请他登上御座,大有与他平起平坐的意思。民间流传着一句话:“王与马,共天下。”王氏居然排在皇室司马氏之前。世族之间,也流行称王导为“江左管夷吾”,把他比作战国时帮助齐桓公成就霸业的管仲。王导是个有度量的人,至少在初期,他还是宽宏大量,知道如何自我谦抑的。后代有人说他外宽内忌,那主要是针对王敦杀周那件事说的,骂他借刀杀人,这未必可信。应该说,他为政虚静宽惠,无为而治,为人虚己接物,所以很有人望。东晋在江左渐渐立定脚跟,王氏家族也在建康政坛上稳稳地站住了。此后,王氏人才辈出,家族荣耀持续五朝。
谢家的崛起,还在王家之后,不过速度更快。在西晋之时,谢衡还只是一个博学鸿儒,担任国子祭酒,名声并不很大。到两晋之际,他的儿子谢鲲已经是赫赫有名的中朝名士。谢鲲外表任诞放达,实际上深明时势,政治上极为敏锐谨慎,他为谢家开启了名士家风,也奠定了政治基础。南渡以后,谢衡的孙子谢尚、谢奕、谢据、谢安、谢万、谢石、谢铁等七人,阵容整齐,势力强大,使人们不得不对这个新出门户刮目相看。谢安隐居东山,养育声望,一旦出山,志气凌云。淝水之战的胜败,关系东晋存亡,也关系谢家的兴衰,谁都不敢掉以轻心。这是为君国的生存而战,也是为家族的荣誉而战。谢玄出兵之时,一向与他不合的韩康伯也相信谢玄会全力赴敌。苍天佑助,谢安和谢玄、谢石等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。这场战役的胜利,既挽救了东晋王朝,也大大提升了谢家的地位。淝水大捷后,谢氏家族进入全盛阶段。到了南朝,谢混、谢灵运、谢惠连、谢庄、谢朓等人先后诞生,芝兰玉树,门庭之盛,仍然不是一般家族所能比拟的。
两晋之际,时局动乱,山河飘摇,也像篇首故事中的汪洋大海、惊涛骇浪,以王、谢两族为代表的北方世族好比王榭,闯过风浪,劫后余生,在江南生根发展,乌衣的传说是这一段历史的生动隐喻。作为王、谢两家在建业的据点,乌衣巷渐渐成为一个标志,王、谢子弟也因此被称为乌衣郎。年去岁来,这个巷名积淀了越来越丰厚的文化意义。东晋末年,攻入建康的桓玄乱军看中乌衣巷,要征用为兵营,被谢混出面阻止。谢混是当时谢家的领袖人物,对他来说,乌衣巷不是简单的祖宅,而是家世光荣和传统的符号。这些世家膏粱逐渐与他们的侨居地融为一体,互相赋予对方以意义。这条窄小的巷子带着王、谢子弟,或者说,王、谢子弟穿过这条窄小的巷子,走进盛唐,走进苍茫的历史。
本文节选自《旧时燕:文学之都的传奇》有删改